好嗨喲

Fighting for future

《雙生闕》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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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之侃迫不及待趕回大殿,一路上察覺四周的守衛竟異常的少,且防守稀薄,齊之侃心中雖有異,仍不敢停下來仔細探個究竟,只道或許蹇賓自有打算,將宮中侍衛調往別處罷了。

齊之侃匆匆走入,卻見朝臣們已走得三三兩兩,就連蹇賓也已不知去向,只餘數人仍跪在地上。齊之侃心中愈發不安,握著千勝的右手竟滲出點點薄汗,他與易柏辰對視一眼,易柏辰識趣地在廷上溜達了起來,打探消息,齊之侃則是詢問:“諸位大臣為何跪在地上?到底發生何事?王上呢?”

聞言,戶部尚書急忙回首,見是齊之侃,心中又悲又喜,他顫顫巍巍地站起,右手搭上齊之侃的手臂, 神色憂愴。他痛心地看著齊之侃,幾經數番,還是沒有將真相說出口,只得歎道:“齊將軍啊……”

“到底發生何事?”齊之侃見他的欲言又止,心中已有個大概,但他不敢妄下斷言,只得追問。方才他一路走來,見守衛稀疏便心不妙,現在又見蹇賓不在廷上,朝臣們幾乎散盡,更是進一步引證了他內心的猜測。

遖宿,怕是已經抵達天璣了。

“齊將軍,遖宿軍已經抵達睢炴城外,遖宿王更在現城外叫陣。王上親自掛帥,率羽林軍及王禁軍迎戰。”刑部尚書見戶部尚書不忍開口,只好自己親自將一切娓娓道來。齊之侃聽罷,只覺胸口像是中了一記悶拳,幾乎窒息,左臂尚未痊癒的傷口又疼痛了起來,一下一下的噬咬著他的心。

“你方才是說,王上親自掛帥了?”齊之侃只覺喉嚨苦澀,好半天方擠出一句說話。話一出口,某種壓抑已久的情緒瞬間爆發,迫得他禁不住眼眶泛紅。

“正是。”刑部尚書滿臉悲痛,“方才王上喚人將你帶走後,便言天璣已經氣數已盡,無論戰勝與否,這世上再無天璣。王上宅心仁厚,怕是一旦睢炴失守,遖宿入城,會對天璣舊臣不利,是以將吾等遣散,更藉口送將軍離開,自言要親自掛帥,死守睢炴,與天璣共存亡。”

齊之侃聞言震驚不已,只覺內心一陣酸澀,原來阿猇……當真是要保住他,方會下令將他帶入牢中。可他剛剛居然在怨、在氣阿猇,他怎麼可以這樣!齊之侃悔懊不已,手中千勝不自覺落在地上。

“吾等不忍離王上而去,故只好跪在大殿,向天地神明祈求可保王上平安無恙,倘若睢炴當真不幸失守,吾等亦願跟隨王上。”上大夫聞言亦從地上站起,走近齊之侃。齊之侃回頭,方覺上大夫已經淚流滿面,齊之侃內心大慟,鼻一酸,淚水忍不住滾落。他驀然一吸鼻子,硬是將淚水憋回去。

沒想到,天璣朝廷尚有如此忠心耿耿之人。昔日朝廷有國師作威作福,假借天意肆意妄為,所有威脅國師的朝臣均被他以各種手段對付,不得善終。阿猇雖知是國師從中作梗,可卻從抓不到國師的辮子,又不得治其罪,只得退而求其次,儘量對官員的死罪從輕發落,一律改為降職撤職,總算是保住他們的性命。

國師在朝廷上耀武揚威久了,許多朝臣為保一己之利,趨炎附勢,朝中正直之士不得不屈服在此淫威之下,朝中幾近是國師的黨羽。阿猇對此事深有不甘,有意改變、整頓一番,可卻無從下手,只得任由國師一黨坐大。齊之侃曾一度以為朝中所有人均是國師黨羽,故甚少與他們接觸,可事而至今,他終算知道自己錯怪他們,他們仍是願意與阿猇、天璣共赴生死。

易柏辰站在一旁,亦是無聲地啜泣,心中不無惋惜:如果蹇賓在這裡的話,總可看見天璣團結一致的一刻,可偏偏……他猛地擦了一下眼睛。不對!現在還不算遲,只要能夠及時阻止蹇賓自殺,蹇賓和齊之侃就能活下來。

“是了,那國師現在何處?”齊之侃紅著眼睛,忽地想起自己自上朝以來便不曾看見國師及奉常令的身影,心中猜度兩人定是見形勢嚴峻,便回天官署打點好一切,預備一旦睢炴失守的話,便向遖宿王示好,甚至希望可覓得一官半職罷。齊之侃冷笑。

“奉常令於昨日朝中觸怒王上,王上一怒之下,將奉常令處死,並即日封了天官署。至於國師……則是不知去向,可聽昨日侍衛所言,國師似乎亦被拖下去,怕是凶多吉少了。”刑部尚書應道,齊之侃聞言不禁錯愕,只得狐疑地看了一眼易柏辰。易柏辰雙目通紅,聲音帶著鼻音:“王上的確是把天官署給封了,奉常令亦被處死了。而國師則是在王上出征之前,被王上親手砍了頭。”

齊之侃聞言微微頷首,心中竟有一些舒暢。國師罪有應得,可一直消遙法外,現在總算是伏法了。

“齊將軍!”戶部尚書老淚縱橫,他定定看著齊之侃,終是按捺不住,上前握住了他的手,齊之侃低頭,只聞他道:“齊將軍,若是天璣當真亡了,那也是天意,不應只由王上承擔,若是將軍有幸救得了王上,還請將軍好好照顧王上。”齊之侃張大眼睛,忍耐已久的淚水滑出,他反手抓住戶部尚書的手,哽咽道:“那你們了?”

“將軍,我們只有老命一條,就算遖宿王來了,也看不上我們。可王上及將軍不一樣,一是天璣的君主,一是天璣的將軍,遖宿王絕不可能輕言饒過二位。”上大夫說著說著,忽地跪了下來,高聲道:“請將軍帶著王上離開,好好的生活下去吧。只要將軍及王上活著,吾等也算是老懷安慰了。”

聞言,戶部尚書及刑部尚書連同其他在場的朝臣紛紛跪下,齊聲道:“請將軍成全。”

齊之侃悲痛地合上眼睛,只覺胸口一片疼痛,他再度睜開眼睛,目光已見決絕,伸手將他們一一扶起,“末將定不負所托,必將王上救出。”齊之侃凝視眾人,信誓旦旦道。

“謝將軍!”朝臣們再是一拜,齊之侃深深看了他一眼,繼而拾起千勝,驀然衝出大殿。易柏辰見狀,也是一抹眼睛,急忙跟上前。

他見齊之侃神色陰戾,一步步朝宮外跑去,便知齊之侃打算前往城門,實行“拯救蹇賓計劃”。易柏辰心一驚,急忙大喊,伸手攔住齊之侃,“齊之將!你冷靜一點!”

“冷靜?”齊之侃怒極反笑,“你倒是教我如何冷靜啊?阿猇現在在城外與遖宿對峙,我身為堂堂將軍,居然留在城裡受王上保護,你覺得合理嗎?我曾經立誓,就算拼阻性命亦要護阿猇周全,可我現在在做什麼?我還在城裡!你要我冷靜,莫非你想我眼睜睜看著阿猇受傷嗎?你到是說說看,我應當如何冷靜!”齊之侃忍不住咆哮。

“不合理亦必須合理!”易柏辰的脾氣被齊之侃吼得上來了,他不甘示弱地嗆回去:“齊之侃我告訴你!你現在衝出去就是死路一條,更沒有辦法救蹇賓。你說你現在只有一套盔甲跟千勝,一支軍隊也沒有,你倒是告訴你出去了有什麼用?!就算是戰神再世,你可以單憑一個人就打倒千軍萬馬嗎?你以為你現在在演“終極一班”是不是,一個“嗚啦巴哈”就把他們定住,然後又一個“嗚啦巴哈”就把他們吹走嗎?!”易柏辰一股腦兒地罵,絲毫沒察覺自己把一些現代的東西都混進去了。

齊之侃雖然不知道“終極一班”和“嗚啦巴哈”是什麼,可他只知道易柏辰還在說服他不要去救阿猇。齊之侃一時怒火中燒,忘了易柏辰是靈體一事,驀地抽出千勝壓在他的脖子上,斥道:“縱然我現在沒有士兵,可有仍有軍權在握,只要我出了城,就可以調動軍隊抵禦遖宿,你現在可是還要攔我?”

“齊之侃你瘋了,竟然拿千勝懟我!”易柏辰腦袋一個卡殼,同是忘記了自己是靈體一事,他狠狠瞪了一眼齊之侃,不死心道:“你說你有兵權那又如何?你跟蹇賓比起來,他是最大的,他要是褫奪了你的兵權,我看你還怎麼調動軍隊。你說到了那個時候,士兵是聽你的還是聽他的,傻子也知道是聽他的啊!”易柏辰雖然被千勝嚇唬住了,可思路仍極為敏捷,發揮異於平日,他見齊之侃有所動搖,馬上乘勝追擊:“你到那個時候,就只有你一個人,加一匹馬,一把劍,最多還有一個我,我倒是想知道你想要怎麼跟蹇賓對抗遖宿。你戰勝了毓埥那又怎樣,後面還有千千萬萬個士兵,你有膽子說你可以把他們全打倒嗎?你現在出去,根本就是送死!”

易柏辰一氣呵成,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堆,齊之侃內心一動,深諳當中道理,卻偏又無計可施,他只得頹然收回千勝,無措地看著他。易柏辰見狀,便知他已經成功說服了齊之侃。易柏辰覺得現在的自己簡直帥翻天了,就連平日說台詞也沒有這麽流暢,易柏辰不由得沾沾自喜。

不對,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,處理正事要緊!

“易恩,那你告訴我,我到底要怎樣才可以救阿猇……”齊之侃無力地垂下頭,聲音亦帶著些許委屈。李明等人為了天璣已犧牲自己的性命,只為讓他可以回來回住天璣;刑部尚書等人亦是為了天璣自願留下,決意與天璣共存亡。他現在沒有辦法保全天璣,已經辜負了李明等人以及一眾將士,他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再辜負刑部尚書等人了。

“齊將軍,你相信我嗎?”

齊之侃聞言,驀然抬頭,只見易柏辰神色堅決,齊之侃內心一動,重重點頭。

“既然如此,那我們去後庭等著蹇賓吧。”易柏辰只覺手心冒汗,可仍是強裝鎮定,努力隱去聲音中的顫抖,見齊之侃一臉孤疑,易柏辰深吸一口氣,續道:“毓埥雖然野心極大,可他也是一個正人君子,王上既然是天璣的人,他自然會留他一身傲骨,讓蹇賓自行了斷,蹇賓與你共同回憶最強的,就是後庭,所以他一定回去後庭的。所以我們只要去那裡,就可以救到蹇賓。”

易柏辰在賭,他在賭一個可能性。歷史已經有所不同了,他不知道蹇賓是否真的會去後庭,但是沒有辦法了,他必須得試。

齊之侃凝視著他,心中不知作何想,可最終仍是點頭。

“既然是這樣,我們便去後庭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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蹇賓雖武功不俗,可相比起身經百戰的遖宿王,仍是力有不逮。他早已料到自己會成為毓埥的手下敗將,被俘是意料之內。

他只是受了點小傷,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。

只可惜,天璣終究要在他手上保不住了。蹇賓默然地跟著毓埥,路過刑部大牢時,不禁側頭看了一眼,隨即又垂首。算算時間,小齊現在大概已經離開睢炴了吧,也不知那群侍衛有沒有教他發現,有沒有好好將他送回山中小屋。

天璣滅亡的責任,他一人承擔便可,不必拉下整個天璣與他一同陪葬,故他特意砌詞令小齊下獄,更將朝臣們解散,也算是盡王的最後一份責任。他自知若不將小齊收監,小齊自然不會隨他之願離開,可他無論如何,都得保住小齊,就算小齊會怨他、怪他,他亦無悔。

他一生之中欠小齊太多,他沒有辦法還小齊一個閑雲野鶴的生活, 只望可保小齊往後一生平安無憂。一想到自小齊隨他出山林後飽受煎熬,他便懊悔不已,每每午夜夢回,他總算夢見兩人昔日在山中的生活,那時的小齊當真是無憂無慮,他比他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純粹。

他生來為世子,自從呱呱墜地後,便注定要繼承天璣的侯位。他的父侯去世得早,而他仍未及冠可繼續王位,這懸空的爵位,便成了兵家必爭之地,幾乎所有的叔伯世父都想將他置諸死地。只要他一死,他們便可名正言順地接手爵位。自他懂事以來,每日過著的便是明爭暗鬥的生活,每天一睜眼,想著並不是該到何處找樂兒,而是該如何活下去。

他雖錦衣玉食、膏粱文繡,可甚至連窮人家的孩也比不上。至少,他們可得父母庇蔭、兄友弟恭,可他,堂堂一個世子,卻連最基本的親情亦得不到。

天璣尚巫,國師仍是大司命時,便曾為甫出生的他占了一卦,大意指他一生只可孤身一人,再多的離離合合,也不會永恆。他曾聽父侯提起,父侯還言他絕不讓他孤身一人,定會常伴他左右。可沒多久,父侯便在一次刺殺中逝世,母親亦受不住打擊,過了一個秋冬,便撒手人環。

家破了,他成為了眾矢之的,任誰都想取他的話,那個曾教他一笑置之的預言,似乎成真了。他本不信神明,可他不得不信了。直至後來,他於山中偶遇小齊,他被他那分渾然天成的純粹所吸引,他不覺自己一開始對他的猜疑而感到羞愧。或許就是這一分難得一見的澄澈,彌補了他內心多年了遺憾。他竟不擇手段地,想要將小齊拴在他身邊。

而最後,他身上的污穢將小齊拖累了。

正當蹇賓暗自恍神,忽聞毓埥道:“你我靜下心來,好好聊聊,你想聽一些什麼?”

聊?有什麼好聊的?國亡了,他還有什麼可和這個滅人他國的人好聊,蹇賓暗自冷笑一聲,正欲回絕,忽地意識到此乃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。

“敢問遖宿王,截水城一役,到底是何情形?小齊……為何會下落不明?”蹇賓直勾勾地看著毓埥,神色急切,仿佛當真是對截水役毫不知情。毓埥看在眼裡,多了數分猜疑。

“真沒想到,天璣王會有此一問。”毓埥先是一愕,隨即笑了起來,探究似的看了一眼蹇賓,方道。

“戰局已定。莫非,那一戰有何不能為外人道的隱情?”蹇賓冷著臉,忽似想起什麼,續道:“還是說……”

“天璣王若真想知道,那本王便說予你聽吧。”毓埥打斷了蹇賓的話,看了蹇賓一眼,隨即便揮退侍衛,接道:“本王當晚夜襲截水城,本以為可輕易得手。可齊將軍當真是能才,竟可迅速反應。他與我軍作戰數日,雙方勢鈞力敵,若不是我軍得到支援,要拿下截水城,談何容易?”

“那小齊了?”蹇賓皺眉,“為何會下落不明?”

“齊將軍並非下落不明,有人要本王留他一命,我不過是將他送往別處罷了。”

“那他現在人在何處?”蹇賓滿眼盡是詫異,他忍不住踏前一步,方發現此舉不妥,堪堪收回去,可焦急的神色仍是出賣了他。

毓埥留意著蹇賓的一舉一動,見他神情震驚,方肯定了自己的揣測。

看來齊之侃失蹤後,當真沒曾回來天璣,要不然方才那一戰,齊之侃斷不可讓蹇賓掛帥。毓埥想了想,方寬下心來,對於蹇賓的猜疑也少了幾分。

“你覺得,現在問這個,還有意義嗎?”毓埥不答反問。

“你還是會殺了他。”蹇賓會意,神色一黯,看著毓埥的目光亦多了數分敵意。

“沒錯,如此將才,若不能為本王所用,那便不能將他留在世上。”毓埥直言不諱。面對著蹇賓,他大可不必隱瞞,畢竟已是亡國之君,該是給他一個體面。

“說到底,還是本王對不起小齊。”蹇賓眼眶微紅,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,“小齊,是本王負你。”

遖宿王看著他,又說了好些話,蹇賓亦無心裝載,毓埥見此,幾乎已經肯定齊之侃並不在天璣,他估摸著時間,不欲再與蹇賓糾纏,該是給蹇賓一個了斷了。

“你是天璣的王,給你留個體面。”他高聲喚來侍衛:“來人哪,把天璣王的配劍還給他。”

蹇賓有意無意地掃了毓埥一眼,不禁冷笑。

小齊高風亮節,一向對天璣忠心耿耿,無論是誰欲邀他離開天璣,小齊一概拒絕,毓埥自是知道。小齊在遖宿一役下落不明,毓埥自會覺得小齊會回來天璣,現下天璣落入遖宿手中,只怕遖宿王就算要翻轉整個天璣,亦要把小齊找出來。蹇賓細細思索著,裝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毓埥,心上一計。

既然小齊在方才一役中並沒有掛帥作戰,毓埥自會懷疑,他可不利用這個機會,順水推舟,徹底抹殺他認為小齊還在天璣的可能?恐怕只有這樣,他方能保小齊周全。

毓埥,你曰世上最難拿捏是人心,可到了最後,我還是拿捏住你的心。

蹇賓接過配劍,便轉身離開寢宮,沿著迴廊一直向前走,身後尚跟著遖宿的四名將士。毓埥的用意他豈會不知,不過是念在他乃一國之君,給他留個面子罷了。既是自我了斷,那當是找一個最舒心的地方吧。

走著走著,蹇賓竟不知不覺來到後庭,他驀然一駐足,眼前浮現了齊之侃在此舞劍的身姿。蹇賓淡笑著走下梯級,腦海中不斷重播著齊之侃與他在此的回憶:有他看著小齊在桃花樹下舞劍的畫面;亦有他與小齊於樹下閒談、品茗的時光;更有他與小齊於月色下同行的歲月……

蹇賓笑著笑著,眼眶忽地紅了起來。小齊,我所帶給你的痛苦,恐怕比快樂多出數十倍吧。

若他執意欲將小齊留在身邊,他又豈會封小齊為將軍。小齊被擅於軍事,一戰可奪下天樞五座城池,前無古人,被眾人稱為戰神。可誰又知小齊之苦?小齊方弱冠年餘,已為他領兵打仗,征戰南北;朝廷上又得面對國師諸多挑難。自他妄意將小齊帶出山林,拴在身邊將近十年,他只見小齊的笑容越來越少,與他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。他不忍見其受苦,數次欲放他歸山林,可終究還是抵不過他的私心,再次將他留在身邊。

小齊,我終究還是有負於你,若有來生,我定必還你一個無憂無慮的生活。小齊,但願你不曾恨我、怪我,仍視我為一生擎友。小齊,我尚有計多話未曾與你傾訴,可我再也沒有機會了,那就讓我帶著這些話,與天璣一齊消失罷了。

他不僅有負小齊,更是負了父侯的厚望、負了為保家衛國而犧牲的將士們,更是負了黎明百姓。這罪孽,怕是一生都還不清了,倘若天地神明當真有情,這個罪,由他一人擔起罷了。

蹇賓深深看著眼前的庭園,驀然拔出佩劍,將其架於頸上,力度之大,已逼出點點血絲。蹇賓一咬牙,正欲用力一劃,右手卻傳來一陣劇痛,他低呼一聲,手一鬆,佩劍應聲落地。他低頭一看,發覺竟是一夥碎石。

尚未理清是誰為之,身後便接二連三傳來慘叫,他急忙回頭一看,只見一人身穿銀白鎧甲,墨黑長髮隨著主人的動作飄散、揚起。那人動作可謂是行雲流水,乾脆利落,不過是輕輕一動,利刃已沿著那人的細長脖頸劃出一條血痕。眨眼間,遖宿侍衛已盡數倒地。那人收到佩劍,急步向蹇賓走來。

那人逆光而行,蹇賓看到不太真切,不得已瞇起雙眼。及至那人低喊著“王上”,蹇賓方知那白衣將軍便是小齊。

“王上!”齊之侃急步跑向王上,目光不經意落在他染紅的右臂上,齊之侃一陣心疼,忙撕下布條為蹇賓包紥。

蹇賓默默地看著他,心裡又驚又喜,他忍不住扶住齊之侃的肩膀,將身體的重量落在齊之侃的身上。齊之侃會意將他摟住,讓他可以依靠在自己的懷裡,手裡不忘為蹇賓處理傷口。

“小齊……”蹇賓低低喊著,聲音竟帶著一絲哭意。齊之侃一驚,以為蹇賓受了重傷,急忙回道:“末將在。”他扳過蹇賓的身子,顧不上什麼君臣禮儀,細細察看他身上可有其他傷口。

蹇賓低頭看他,眼眶泛紅,他制止了齊之侃的動作,握住了他的雙手。齊之侃不解,只是呆呆地看著他,蹇賓見狀,內心一片柔軟。他忍不住伸手拍了他的肩膀,縱有千言萬語,到嘴邊卻只化作一句話:“小齊,你離開吧。”

齊之侃聞言一驚,連連搖頭,神色決斷:“末將早已發誓,要永遠跟隨王上,絕不可能離王上而去。”王上,你不是怕我會跟丟嗎?現在我願意一直追隨著你,你大可放心,你不會再感到寂寞了。齊之侃忍不住握緊蹇賓的手。

自從他離開那優渥之鄉,隨蹇賓入朝堂,他早已知道自己回不去了。縱使曾有歸隱之意,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的念頭。只要蹇賓在哪裡,他便願意永世追隨他,不離不棄。

蹇賓覺得自己的手被齊之侃握得生疼,心中明瞭,可他卻放開齊之侃的手,站直身子。他雖是淺笑著,眼眶卻溢滿淚水,“小齊,我再也不是天璣的王了,你也不是天璣的上將軍了,大可離開。”小齊,以前一直是我私自將你留在身邊,現在,我要放手讓你回歸山林了。

縱然他再想與齊之侃比肩而立,也敵不過現實。他已為亡國之君,斷不能再約束齊之侃了。他與小齊的相遇許是一場美夢,再是不捨,現在也該醒了。

“王上……”齊之侃正欲再言,卻被蹇賓打斷:“小齊,天璣是我的國、我的家,現在既然沒了,我自不可苟活。”蹇賓拍了下齊之侃的肩膀,趁著齊之侃正在發愣,忽地伸手將頭盔摘下,解了他的髮辮。看著齊之侃的四條辮子再次垂在額前,蹇賓忍不住笑了起來,“小齊,你還是這個模樣最好看。你就一直這樣吧。”

只有在山中的時候,小齊方是最無憂無慮的。印象中的他總是笑得純粹,不曾見他皺眉,亦不曾見他有過一絲不快。現在放他歸去,不知是否來得及?

“阿猇不要……”齊之侃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,蹇賓聽罷心裡一震,他伸手欲扶著齊之侃,卻見他後退一步,只見齊之侃垂淚哽咽道:“阿猇,你都說了你已經不是天璣的王了,那你為何要殉國?你殉國了,莫非就能將天璣帶回來嗎?”

蹇賓看著鐵骨崢崢的齊之侃竟為他落淚,內心盡是酸楚。小齊他縱然面對大軍壓境,從不畏懼,可卻在他這裡,哭得像個孩子。蹇賓心疼地看著他,卻不曾上前。

齊之侃不知蹇賓的心思,仍自顧自地說:“你可知道?方才我去大殿找你,那群理應散去的朝臣還在,他們托我要將你救下,好好的活下去。”齊之侃邊哭邊說,全然沒有了平日的冷靜,“阿猇,你跟我走好不好?若是你真想重振天璣,我定全力以赴助你,可你絕不能死啊!”

蹇賓聽罷除了驚愕,便是欣慰。他從未想過竟有人願他可活著,而不是置他於死地。蹇賓思緒千迴百轉,不禁百感交集。他眼眶微紅,忍不住上前牽住起齊之侃的手,那手心的溫度,教他長久以來的心牆盡數崩潰。齊之侃只覺手心一陣溫熱,他淚眼看著蹇賓,見後者神色隱忍,心中一動,忍不住上前抱緊他。

齊之侃吸著鼻子,嗡聲嗡聲道:“ 末將逾矩,望王上責罰。末將只盼王上可隨未將離開,未將縱然肝腦塗地,亦只為保王上一世安康。”

蹇賓垂首,半晌不曾言語,齊之侃暗覺不妙,正欲為自己的莽撞再三請罪,卻聞蹇賓道:“那好,我跟你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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